时光回过头,来记忆这一段旅程,料谁也想不到,此一时彼一时,一年后的某日,即便近在咫尺的霓虹,近到飞一程的时间可能比我从downtown回到suburb更短,但已是遥不可及。短则三五年,长则谁又知道,离埠这件事,想都不用想,只因为2020春天的那场席卷蓝星的病毒。所以,2019年圣诞季的那场旅行,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暂时的终点,原本简单的美食加温泉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更加弥足珍贵起来。
飞大阪,偕家人。久违的Osaka,这一日却来不及做更多的逗留,直接转运去郊外泉佐野市的犬鸣山。完全谈不上舟车劳顿,自机场开始到落地出关,一路妥帖。这是一处安静的度假地,住在MINAMITEI,大堂里面有间萌狗秋田的小房子。喝过玄米茶,去房间,90度的落地大窗外是侘寂的山和潺潺的溪水声,稍一整理,就去泡温泉,室外的池子并不大,皮肤微红时回来,继续喝茶。灰绿色的羽织搭藕荷色的浴衣,莫兰迪配马克龙的治愈系小清新在深秋的枯色中亮起一点点的欢悦。
一大家子人吃着晚餐,琳琅丰盛有时候在于摆桌,日料的精致便是这一行的翘楚,视觉的盛宴甚于味觉。远山寥寥,深秋里的黄是一种褪了明度却又金灿灿的带着斑驳肌理的黄,纹理随性。人声起,水声便淡了下去,等到夜色渐深,又渤渤地显了出来,月色皎亮,睡意尚浅,在窗口发呆,飘过一些有的没的碎碎念。
初时,因为迷上侘寂的禅意美,于是一切追求原生态,那些手工粗陶,竹器,带着树皮的木制品,曝晒干的花亦或永生花,还有那些摩洛哥自然鞣制的皮革。然而,理想和现实,终归有着深不可测的壑。在S城湿润的气候里,它们相继的发霉,于是扔了买买了扔,折腾了没几轮之后,一切回到原点,曾经鄙视过的仿真花出现在购物车里。枯山水的摆盘落了灰,即便粗陶并不会发霉,但作为单纯的食器来说,瓷器更合适日常起居使用。也就那么三五年的样子,一切又都换了样,一切又不得不有意无意的变了味。渐渐、渐渐,纵然有着文艺慢生活的心,却无能为力的选择了社畜快餐式生活。但是过着过着,无甚喜无甚悲,仿若这索然的无趣已是生活的一部分,融化在每个细处,从那一点点光慢慢变成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路人,便是年月。
早起,泡过温泉,去山上走走。低处有些居酒屋,高处有些思念故人的神社,都是简朴得隐在山间的不起眼,山还是山,空寂有,鸟啾啾,云水也有,薄雾渺渺,少了些云深不知处的仙气,多了些尘世烟火的暖。和别处比,绿已逝红枫黄杏都未见,这一处山显得落寞,即便不远的地方就是大阪府。似乎,我偏爱这样的乡间,离主城百公里内,随时回归随时近遁,这是一种不纯粹的犹豫,终于也是走到了这一步,不是么?
晚上回大阪预定了河豚料理,最喜欢河豚酒,用明火点燃浸没鱼的酒,上盖等火熄,便是一盅异香的酒。喝着喝着,醺醺然,说了很多话,佐橙醋拌河豚鱼皮,最后还盛了一大碗浓汤粥。在便利店买了明天的早餐,后面几天都住在公寓里,居民区的静少了自然里的声音,愈加的沉默。
奈良,多年前匆匆夜访只吃了一餐晚饭便离开,这次终于慢笃笃地逛着奈良公园和春日大社,鹿群主动凑上来讨吃食,有个别为了抢食还会挑衅同类,四处晃晃,上山的路上还有未尽的红叶,地上落满了银杏那别致的扇叶,小时候常刻出扇骨夹在书里。如今压干花也是一种小众时尚,亦或滴胶做成人工琥珀。在社前净了手,人熙攘,但不喧闹,这是一个好季节,春有樱花烂漫夏有薰衣草无涯秋天芒草滚滚冬季热汤梅花香。确实是个好时节,有个前提:若无烦心事,呵呵,这就很不容易。
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甘心过,诸事前尘。
歇了一日,去岚山。京都永远都有别于别处,平安京穿越长河的旎旖绮丽,穿和服的女子成为风景线,石板路上慵懒的猫和日丽。尽管后来的东京奥运会开幕式演出成就了一场诡异,但是关于晴明的白狐传说,实化成野村万斋的眉眼,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妖冶又雅正。
对立的气质同时体现,又矛盾又统一,这种强烈的对比,作用在性格这件事之外,都称得上艺术。
岚山的情怀是精致又疏朗的,有时飘渺有时浪漫有时还有些刻意,和之前感觉野生野长的犬鸣山有着明显的对比。
清水坂尽头的清水寺,枫叶比上一回来时更红了些,已是初冬。又没来得及去音羽喷泉,也想起前几年在祇园许过的愿并没有实现。走了半路的二三年坂,去金阁寺的时候已近黄昏。
这一趟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天桥立。寻了一家酒店泡温泉,室外的池子抬头便是幽邃的雾蓝海米白的沙,苍绿的松林澄蓝的天,绵延的青松白沙蜿蜒分隔开阿苏海和宫津湾,这座沙洲上的桥通往伊邪那岐和伊耶那美的神话。料理和温泉是每一次来日本的理由,无论是食物还是风吕,都能氤氲出某种禅意的境。
在路边一家民居里吃了丰盛的各式烹饪的长腿蟹,红白鲜美,因比预约的时间稍晚到达,有些赶,让我们将蒸煮部分的雪蟹沥干带回去慢慢剥,于是公寓里弥漫起炊烟的香。
在S城时,晚通勤的时候沿着中轴线向西,高架路看不到尽头,晚霞渲染着天空,红紫蓝金化开成一水光影迷离的涟漪。一路上,由着天色慢慢变暗,最后靛蓝天幕上,滑过一架架或起或落的飞行器,心里总会蒸腾起某种惆怅,正如《河流》里面唱的那样:究竟走多少路才会回到最初/谁能告诉我那汹涌的孤独与渴望/是否就是我梦里永隔千里的河流……这样的情绪,在开Tokyo Bay Aqua-Line时也弥漫过,从川崎去千葉归还朋友的车,很长很长的海底隧道,一直往前开,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害怕有尽头,反复啮噬的痒。
餐席上烤和牛的香气和梅酒的酸甜,将人拉入现世,距离青梅煮酒竹林听雨已经过去了数年。何曾几时,这世间再没有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年少往事。渐渐地霁月清风不再绕怀。
晃了一圈天守阁一如往昔,心斋桥也和从前一样,似乎十年来没什么变化,那家大螃蟹的店,还是悬着大螃蟹,沿路的章鱼丸子也还是有热情地试吃。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可以细数曾经感叹时光荏苒的样子,这意味着一切光阴都真的已经被烙上了痕迹才会无限地唏嘘感叹,但是逃不过。再一别,往往经年倏忽过去。
不太记得什么。但几乎也没忘记什么。
从没想过,会因外因而被动结束在路上的盛世的日子,尽管也许只是暂时的。长长短短路上的二十年,须臾一晃而过。在此之前,徘徊在逃离现世的生活和不停地厌倦路上的孤寂,有些矛盾它永不能解,有些因果也越来越流于浅白,无力感始终涌浮。
从为赋新词到欲说还休,祭少年!
青山绿水,我希望的是,后会有期。
相集:重返关西
202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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