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龙镇,大渔餐厅。
他们面对面的坐着,中间堆着数盆造型美丽的料理。
闲聊着,一不留神说到了从前。
如果不是你先认识君威,现在的结果又是如何呢?
简恩泽淡笑了一声,假设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欧阳宁罗已经是个二岁孩子的父亲,说话间情不自禁的提到我老婆怎样怎样,我女儿怎样怎样。
简恩泽听在心中,没有太多表露。这个白净的男人,还是和当年一样,有许多孩子气的神态和思维。当初他明知道简恩泽是君威的女友,却还忍不住的去喜欢她。
如果我现在没有结婚,我们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关系?
呵呵,简恩泽不作回答,她自己暗暗的想,她也是真的不知道。
当初因为已经有了君威,只好装作看不见欧阳宁罗的好,一昧地当作兄弟朋友做下去。而今既没有嫁给君威也没有嫁做欧阳妻。各自分离数年,欧阳倒是和君威成了好朋友,两人先后娶了妻。
回过头来看,对面那个男子,依然对她爱怜,没有原则的宠爱着,她甚至心念一动,如果当时,嫁于他,也许现在也是岁月静好。时隔那么多年,生活里那么多磨难,她想,或许和一个心地简单善良童心的男人在一起,也是幸福的。上帝之所以没有给猪智慧,是因为他给了她幸福。
年纪越大,越觉得生活中可以责难的越来越少,毕竟人人都有各自的难处。
欧阳宁罗笑起来,嘴角上扬,唇红齿白,有浅浅的梨窝。他说,恩泽,你需要人陪的时候,就找我,无论何时何地。他说的是真话。只是下一个话题不知怎么又溜到了他和老婆前阵子去外埠旅行的趣闻上。
时隔境迁。
到底简恩泽已经离开了4年。当年说爱你永远的,当年说等你一辈子的,现在不是成了人家的丈夫,就是成了孩子的爸爸,都年余。
生活里已经有了新的重心和习惯。即便心有属,身体也不由自己。
临别时,简恩泽说,这一顿,我请你,也谢谢你曾经那么照顾我。欧阳握了握恩泽的手,你的手还是那么凉,我的冰公主。犹豫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什么,终于只是放开手。
最后,不知怎么提了句,君威现在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从前那个激情少年,现在已经看破世事,终日混迹他的浆糊人生。
第二天,又醒得迟了。简恩泽仓促洗梳,照着镜子,当初若是嫁给欧阳,或许一开始还可以接受这样平淡的生活,但是对于她心中所想,所追求的,欧阳是永远不会懂得的。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心里闪一闪,泛起许多复杂的心思。
关键在于简恩泽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有了浮动,她开始怀疑起很多东西。比如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安然,还是可以在思想上交汇迸出火星的那种?两个人太要强,很容易引发许多争执,最后伤了彼此感情,比如她和君威。
上午,欧阳打了个电话给他,支支吾吾的说昨天夜里做了梦。简恩泽专心听着,但不作任何表态。这等清醒的女子,不愿意有任何纠葛。
挂电话的时候,欧阳已经热心的替她物色男友候选人,听声音,十分兴奋。
想给自己一个休假,简恩泽乘地铁去火车站,面色漠然。车厢挤得八成满,有一个女子很夸张对着男友唱山歌,歌词是即兴发挥的,譬如什么你的脸皮象铁皮之类,男孩只是默许的拍拍她的头。女孩得到纵容,发出夸张的笑声。恩泽刮不住脸,皱了皱眉,这笑声浪如同泰国旅馆的的艺人。隔壁的座位上,一个母亲在教育孩子,小孩子怎么也不听话,穿着鞋子在座位上爬来爬去,还不时的踢到周围人,母亲的训斥根本不听。整个车厢好比一个大卖场。简恩泽被吵的心烦,她想自己是否真的是个现实到极点的人。
她给安若素发短消息,说佛不在庙里,佛在路上,烟花三月预备下扬州。很快安回了:我在杭州呢,清波门,许仙住的地方。简恩泽不自觉脸上有了微笑,回:法海住的镇江离扬州一江之隔,敢情端午之前,蛇仙都在扭啊扭。安若素在那边笑了笑,她和范瑞说起简恩泽。这个叛逆,自由和自信的女子。她始终明白自己在要什么。安看似无意说了一句,那么多年,我和恩泽,不知道有一天是我做她的伴娘还是她当我的伴娘,或许都难。范瑞那样心思如发的人自然听出她的口气,却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目前看来都比较困难。
安若素把这句话转发给恩泽,恩泽回,傻孩子,有个营养学家去做讲座,问大家哪种食物不可食用,一旦吃了会引起痛苦、悲伤和疾病。不幸的是,许多人仍然在食用这种危险的食品。有一个听众说,他知道答案。答案就是结婚蛋糕。
收到这句话,安若素已经和范瑞荡舟西湖上。她望着短信,的确是个犀利的女子,无怪乎她这样喜欢着她。她第一次撞见简恩泽,确实是撞见。她车技很差,却偏偏还喜欢骑弯车把的跑车,脚够不到地,每个路口费力的上下车。一个疏忽,撞倒了刚从图书馆出来简恩泽,手上的东西洒了一地。她还没来得及道歉,倒是简恩泽先起身来扶她,然后说,如果你有歉意,请我去麦当劳喝杯可乐。她们就这样认识,一晃很多年。
安告诉范瑞,其实她一直很羡慕恩泽,因为对生活和信念和果断她没有。
范瑞拍拍她的头,别胡思乱想。安若素想,或许很多时候他是故意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的。
20岁以前我一定要去米国,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不犯法。
18岁的时候,安若素,信誓旦旦。
一晃岁月过去,都已经是奔三的人了,誓言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
还和范瑞,那个心理或许生理有问题的中年男人,耗在一起,不恋爱,不结婚,过一天是一天,图的只是不寂寞。
简曾问过她,他们可曾住在一起?她当时故意捧着肚子夸张笑了起来,不能这样轻易掉了身价啊。这样拙的掩饰。
红颜渐褪,水蜜桃变成了核桃仁。
不见得笑得出来。
春末的时候,择了一个周末,范瑞带安若素到杭州去玩,本来还有一个人同行,临行时候发了短信过来,说去不了了,语气甚有揶揄之意。安若素与范瑞各自心里暧昧了一下,也都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夜良宵,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程时,两人在西子湖畔要了壶明前的龙井,伴着夕照,歇了半晌。席间安若素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告诉范瑞,她要去老挝旅行,找不到同行的人,决定独自上路。这之前,安若素让范瑞替她将护照快递到某个地点,范瑞有过那么一丝疑虑和明白,只顺口问了句,预备做什么。若素没有作声,就这样作罢。他也不往心里去。
若素问了数遍,我一个人上路,你放心么?范瑞有点不耐烦了,说即便我说不放心,你始终也还是决定要去的。安若素这样问,不知道是自己真的不确定还是想听他说某个答案。
他不是那种迁就她的人。
无语,但已经种下了不欢。
还有2个钟点,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西湖大道去城中站搭车。安若素揣着手在风衣的兜里,脚步很快,肩膀一耸一耸的。春天的风拂面,零散的有些碎发吹在脸颊上,她踩着上街沿的边,初时还有些摇摆,略一适应,已经轻快起来。
半途停了两次,回头偶尔能看到范瑞的人影,模糊的,或许不是他。
路边有家军品店,安在里面转了一圈找到她要的强光手电,转悠之间,范瑞跟上了,店主问两人要买什么,都没吭声,继续上路。
安若素终于停下了脚步,路的尽头,西湖大道的尽头,一段是湖边柳浪闻莺,另一端是城中火车站,一端是浪漫的花前月下,另一端是嘈杂的终点和起点。
不管怎么,到底是路的尽头了。
远远的看不见范瑞,刻把钟后,范才赶到,他走得很慢,笃笃悠悠,十分悠闲。
安若素突然明白,原来他们之间始终差了那么一条马路的距离。而且始终无法消除的距离。
前一日,他们在夜里绕着西湖走了很长的路,堤上月色清冷,风吹得有丝微微的凉意,杭州永远是那个薄雾弥漫的地方,太阳落下去,一切静谧,有鸟鸣。他们一起讨论过很多次,苏州是天堂还是杭州。安说杭州大气。范说更喜欢苏州。
范瑞兴致极好,扮鬼吓安,若素扶着他的肩,走了数公里。
回宾馆,各自回房,洗澡,就寝,很快进入梦乡,这一晚也就这样过去。
到了候车室,掏10块钱可以在贵宾休息区休息,两人小坐了一会,顺着绿色通道上火车,栏杆外,许多人拥挤的排队等匝道放行。他们心里想想,生活已经奢侈了,便回不到最初。
火车有节奏的行驶,安若素靠近范瑞,把头枕在他肩头,抱着他的胳膊。范说,都是骨头,搁着不见得舒服。安若素笑笑,有一种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暖暖的,她想这样一直不要回家,也是好的。
2个多小时的路程,有一句没一句偶尔交流几句,范瑞看了叠报纸,安若素突然就哭起来。她背着他,看见车窗反光如镜子,她自己的脸,红肿的眼睛,一滴一滴往下掉的泪水,没有出声,安静的,只是落泪。她周五随他来,周六晚上冲冲折回上海,周日办了事儿就急急的坐火车赶到杭州。到底,她也不明白,是习惯还是爱情。
即将到站,安若素偷偷擦干净脸,回头对范瑞做一个单纯的笑脸,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许范瑞只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范瑞即便是对她再好,也大抵就是这般了,他心里始终还有别的影子。若素想想,也就明白。这一刻,戏要谢幕了。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对白。
连她自己都烦了。最后以为麻木了。想想,到底还是不舍得。
范瑞在街上,买了碗小馄饨给她。吃完,说,天快亮了,早点回去吧。
这个周末终于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
何清绵搬到这个小区近半年,无意中得知,竟然和范瑞住在不到500米处。世事总是造化人。当初他不曾挽留过她,现在更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她20岁,和范瑞好上了,就搬了过去。她不敢和范瑞抢电视看也不和他抢电脑。最早的时候,她借用他的电脑,他都绷紧着站在她身边看,后来他换了新电脑,这台旧的渐渐不用。何清绵偶尔就用来收收信。她发觉每次她动过的设置,马上又会被改回来。这样反复了几次,于是自己买了台笔记本电脑,每天晚上噼里啪啦的打字或者打游戏,常常故意玩到半夜。有时候两人做简短的交谈,有时候各自忙碌。范瑞有时候在那里专心的做事情或者看戏,何清绵就在边上傻傻的看着他,她觉得这样专注着的男人,是值得信赖的。她从来不去打扰他,潜意识里,或许她有点怕。怕什么,说不上来,也许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范瑞的手机响了一声,有短消息。何清绵看了看表,0:17,范瑞常常会有这样深夜的短消息或者电话,有时候凌晨3、4点电话铃也会唐突的响起来。范瑞总是看了看来电显示,然后去隔壁的房间听电话。这个时候,何清绵心里都会闪过一丝刀绞,然后她背过身去,唯恐眼泪会不争气的掉下来。在一起那么就久了,她一点都握不住他。一切都是他吩咐好了,她只是执行,乖乖的听话。
说范瑞对她不好,也是假的。他记得一切纪念日或者可以应景的节日,一定会安排这样那样的小惊喜给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范瑞做饭给何清绵,她在偷懒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厨房洗碗。
这样半夜的电话或者短消息,总是何清绵的一个结。有次手机又有短消息提示,范瑞握在手上看的时候,何清绵挤了过去,说写什么呢。范瑞反手盒上机盖,扳着脸,严肃的说,你发短消息的时候,我从来不干涉。这一句薄薄的话,却分量极重,何清绵委屈都快要哭了,范瑞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
何清绵没有再过问过这神秘的电话,但此后不久,两人由于一个导火索所有的不快都摆到了台面上。刚开始还是赤诚布公的,后来就变成各自数落对方。
一个下午,何清绵搬了出去,带走了全部书籍和唱片。一些洗梳工具和睡衣,她都打了一个大包,离开的时候顺便丢进了楼下的垃圾箱。
范瑞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她,一开始她还盼望,后来慢慢心冷。这样一个男子,最爱的始终是他自己,合则聚不合则散,那根风筝的线都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你要来,那么尊重他的一切习惯和隐私,你要走,既然你自己已经决定了,他就绝对不会留你。
爱过了,付出过了,何清绵即便再留恋,最后也选择了抽身而退。她没有这个耐心和勇气与他耗,她也没有智慧和手段能改变这样一个人。女人的一辈子就像是市场,过了三十岁,即使仍然花容月貌到底还是跌了身价,保养的再好,斑驳的心态和眼角的鱼尾还是泄了所有底。
某天,23点07分,走出小区的时候,何清绵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们2个人原来就如这小区的通道,井字形的通道,范瑞每次都是在后面一个巷子拐弯,而何清绵自己却每次遇到的第一个路口就转了过去,以致他们永远走在一个分岔路上。
或许人生也是这样。
梨花再放,这本是她求得一个签,找了几个人,都解得扑朔迷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君威劝她,这样的东西,本来也就是说有就有,说无就无,别太认真才是对得起自己的。
何清绵结婚的时候,没有办酒。君威建议了她几次,她都嫌麻烦,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当时风光,之前之后却要褪去几层皮。她不肯操心,两人去了次大堡礁度蜜月。
回来,有朋友送了一整箱红酒,分了些给家人亲朋,余下的两人坐在地毯上颁派,你一瓶,我一瓶,你一瓶,我一瓶。一共15瓶,还剩下的那瓶他们放在玄关处,君威说,不如等下次叫简恩泽来喝酒。
那天,清绵,君威,简恩泽,欧阳一家把余剩的红酒差不多喝了2/3,都有些醉。欧阳和君威都抢着去送简恩泽回去,简恩泽一边靠着门框穿衣一边咯咯的笑,不用,不用了。君威不放心,他说,欧阳,你带着孩子早点走吧,我来送恩泽。眼见着恩泽要就要倒地,何清绵连忙搀着她,说不如就住在这里吧。君威奇怪的看了何清绵一眼,有点异样。
最后,恩泽坚持回家,君威和何清绵一起将她送了回去,何清绵替她宽衣,打了把湿毛巾给她擦完脸才离开。
喝过一口凉水,简恩泽稍稍缓过气来。病了着数日,仄仄地把公事带回家做,看着那些报告,生晦如史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脑子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打拼数年,换来这张席位,也不见得真见好,工字不出头,多大的帽子也没有用。
好坏是一份工作,好坏也只不过是一份工作。
想过要给欧阳一个电话,她知道他一定会送了药送了吃的来。但一念过去,又变得百无聊赖。他已有他的家人,何必让自己依赖太多。眼下,身边女友忙着拍拖,可随时传唤的人,只留下一个。但她不要纠缠,宁可一个人,电话请快递公司买了药买了便当送来。这世界真好,有这样一种行业。还有24小时年中无休的便利店。
服了药,有了困意,躺在沙发上,胡乱的出现幻想。
在家闲适了两日,空气仿佛也有了夏日午后特有的倦怠感。
衣衫薄,略微甩一甩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来回敲击着玻璃台面,抑或走路时在门上撞得铿铿作响。总是这般的不小心,简恩泽耳边仿若听见有人在那里无可奈何的说。抬起头,仍是她独自一人在家。一个单身女子,即便再是风光,寂寞总归还是逃不走的,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少个端茶递水问寒问暖的人,即便是闺友,也是好的。
她这样的女子,纵然笑容再是盎然,眼角还是有拒人千里的冷。身世坎坷,多年跌打滚爬,寄人篱下,看人嘴脸,她已经把保护自己演变成一种下意识,举手投足,落下了清冷。
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友。除了安若素。而简恩泽并未将病假告知安若素。无论角色怎么转换,欧阳和君威这余生也一样对她宠爱和体贴。生病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何必去打扰别人,她知他们都是真的不介意,只是她宁可这样一个人顶着。
褪下了那镯子,自那年径自买回高价的它,她从不曾离身。安若素有时取笑她,这几近5位数的物什,这样随随便便的就会碎了去。她笑笑说,玉是生命,宁可自身碎断便替人挡过一灾,尽了缘分。若是买回来供着伺候,不如摆在博物馆里看着更好,物品的价值在于它的使用价值。
感慨归感慨,理智归理智。也正因简恩泽的过分清醒,到底与许多人失之交臂。
谁到底会负担起她这样洞悉的一生?
随了她多年,到底也是舍不得它有什么闪失,钱倒是不心疼,毕竟赚的回来,就怕再也寻不得一只相似的。当初在柜台中见到这只镯子,她便是那般的欢喜,急急换过店员取来试,那般心满意足,钱不够,刷爆了信用卡,抵了3、4个月节衣缩食。
冲了水,用布抹干,存放在一只锦盒里,预备天凉些,换了长袖再带。
是恋物么?
贴了肌肤,那么多年,或许通了心思。
取过一串发晶的珠子带上,圆润的珠子里面嵌着细细琐琐凌乱不乱的金丝,珠子有些大,绕紧一圈,仅12颗足矣。少年时,姑母自远方来看她,正值她生日,便从自家手上解下这手珠,当礼物送给她。她一直喜欢,却也是到此时方才想起拿出来带着。嫌长,拆下来的2颗,刚好串了钩成了耳坠子。即便这样,也是过千,被安若素看见,定是又要说她,这般娇嫩的石头,同样经不起她漫不经心的磕磕碰碰。她倒是宁可简恩泽换成坚硬的钻石,闪烁着锋芒,却坚硬无比。
明枪易躲,暗伤难防。
她是这般了解她的。不说破而已。谁没有不愿道出的心事呢。
安若素每个星期日下午准时到范瑞家洗澡洗衣服,0点前离开。
每次去,都有一大包衣服,有时候还有被单床单之类。自己扭开洗衣机放水,放皂液,然后蹭蹭蹭的跑到范瑞母亲的房间去晾衣服。
然后范瑞在那里似乎买力的加班,她就抱着沙皮狗在沙发上从这本书看到那本书。
每个月都有不同的杂志社给她寄不同的杂志。把护照留给范瑞,一切挂号、稿费也都由他帮她去取。
这一月,主编催了安若素几次要功课,安若素因为旅行的事己经易地,已经气急败坏外加神经兮兮。遂在主编再次追讨功课时,向他大吐苦水,折磨他到半夜,终于把他吓倒了,勉强接受安若素拿N年前的旧稿出来抵债。
如果算算,她聚不起钱的原因,就是花在吃和打车,飞机票还有手机费上,实在太多。这般奢侈,月月透支,工作N年了,依然0存款。有时候安若素也后怕,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将是死路一条。
范瑞的生活大抵同安若素差不多。两个人,平时日子散漫惯了,便不太重视经济。当初如此,今日纵然是后悔,也是说不出口。
不停的走。
安若素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逃离。
只是对象不同。
以前是为了逃离家,后来是责任,再后来是她和范瑞这样奇怪的现状。
常常不敢跑远,因为那样需要从范瑞那里拿回护照。但她不想告诉范瑞,要远行。只是偷偷消失数天,数周,以为范瑞甚至不会察觉。
保姆在熨烫他们各自的衣服。然后替范瑞晾在橱里,替她叠好收在衣袋里。
这一季的杂志上苏媚写,他和她的关系有点奇怪,每个星期日3点至6点见面,平时形同陌生人。
当然,他和她最后是没有结果的。
该吃饭的时候,范瑞问晚上吃什么?
安若素想了想说,想吃水煮鱼。范瑞略皱了皱眉,说今天就不出去了,还是叫匹萨进来吃吧。
既然,你都有了决定,那还问我什么?尊重我么?可是我每次回答随便你,你又恼我没有主意。
这日子都是你在说了算。
安若素本来心里就生着闷气,追着问,你是否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你说你不要老是对这种问题层出不穷。问多了,就真的遭人烦了。
安若素抓了个沙发垫子掷过去。我问,是因为你从来不正面回答啊,我就偏要知道答案。你上次说,我每次和你回家乡就像小姐一样躲在宾馆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来。只有第一次,肯到店里来帮忙,现在是连自己的食宿费都不肯赚了。
我是开玩笑说的。范瑞捡起垫子,放到原处。
我不相信。
那随便你。
这就是你的态度。我呸。
安若素拎起包就回家了,她明白今天她脾气不太好。或许是憋了很久,需要一个宣泄。线上遇到认识2年的男孩,喜滋滋的说他结婚了。
对安若素是意外的,一点不动声色的他。身边人都争先恐后的做并蒂莲花,安若素的不快雪上加霜。
大家都在猜测安若素和范瑞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
这一点,安若素比谁都困惑。7年了,有时候她想她几乎不知道范瑞在想什么。
说不是,可他对她那么好。说是,不知道范瑞是圣人还是心理生理存在什么缺陷么?
她和他那么多年的关系,男不男,女不女,什么都不象。
或许范瑞想要的是柏拉图?
安若素觉得自己精神快崩溃了,她今天特别的浮躁,能感觉所有的耐心逼疯了,每一年她都担心和范瑞好不过这一年了。然后下一年,再下一年,他们还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耗着。
双方家中的亲戚有时候难免会说些闲话,安若素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她甚至开始怀疑,对范瑞来说她是什么。互助组?妹妹?兄弟?会说话解闷的活动家具?
范瑞发了短消息给她,说,你今天晚上不正常,作天作地。
安若素,咬咬牙,回了句,我最好的年华都在陪你。
范瑞立即回了,我也是。这是相互的。
对不起,我不想输掉了青春再输掉自己。既然说开了,安若素索性一吐为快。
今年8月,还有3个多月,就是他们认识满满7年。
安若素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她不想烂在一场杳无止境的沉默里。
天渐热,人心浮躁。
安若素和范瑞冷战第21天。
那天冷不丁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对话框“下载完毕”。范瑞迅速关闭了窗口,但安若素还是看清楚了那3个关键字母:GAY。
端着杯子的手,突然承受不住,水洒了一地。
范瑞的表情很平静,好奇,所以看看。
安若素心里堵得慌,却又实在不知道什么是最有效的反驳。
隐隐约约她一直有点怀疑范瑞的性取向,虽然这是很自由很民主的事情,但是在这样的国情里,还是会不大不小的意外很久。
扯了纸,抹干净地板,安若素去厨房切西瓜,剖开,先切成一片片,然后在切成小块,去籽装盆。一切都忙完的时候,愣愣的对着水龙头无意识的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范瑞走到她跟前,喊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隔了一天,安若素还是放不下。
跟了范瑞那么久,即便君子之交,但精神上的彼此依赖却是满溢的。
发了留言过去,魔由心生,因为有了那样的念头,难免会去捕风捉影。但是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请告诉我,你是或者不是。
范瑞很快回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关注的领域和爱好,难不成你要每个人的思维都和你一样。我觉得这样的问题问的答的都十分无聊。你觉得我怎样怎样,那么我就是怎样的。
安若素停顿了一下,才按下阅读,她有点害怕,若范瑞是,她的决定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如果他不是,她是否又真的相信呢?又或者他现在不是却又不排斥他有潜在的状态。魔由心生。果然。安若素联想起几年来的许多蛛丝马迹。
我实在不想复杂化问题,如果不否认,那么我默认你是。写完发送,安若素大大舒了口气,她知道是在激将范瑞,可她却有说不出的轻松,既然话题被挑破,她喜欢黑白分明的答案。
原本一个简单的问题,是,要么不是。却兜兜转转,似是而非,什么都要猜,叫安若素心里十分恼火。范瑞害怕别人洞悉他,于对是什么都不作态度,即便对他母亲,他都会小心翼翼的择话来说。她想或许这是她和范瑞最大的分歧。简单生活,简约生活,她直接冒出简恩泽的影子,不自禁的会想要学着她。
下楼吃了工作餐回来,收到了范瑞的回复,你为什么不默认我不是呢。
为什么呢?安若素想着我为什么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呢。纠缠来去,困扰的只是自己。可是范瑞有这样的兴趣,她心里是抵抗的。是,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上网,旅行,唱歌跳舞,甚至泡妞都是兴趣爱好,可是一个正常人,一个非社会学研究者,经年关注同志生活,出入同志酒吧,这不得不让她变得心事重重。
顺手摘过一朵扶朗花,橙色,一瓣一瓣的撕,是,不是,是,不是……。什么答案都不能让她心安,除非是范瑞亲口明明白白的说。可她实在恼恨,那么简单的回答,范瑞却始终不肯告诉她。无论是,或者不是。其实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不曾联络他。
他也不曾。
他是他,她是她。那么近,那么远。
第21天,过去了。
安若素还是和范瑞在一起。
嫁人好比做生意,房子,车子,票子,位子,样样都要看清楚,输不起,宁可没有两情相悦的快乐,也不要失去一段感情的痛苦。
晚饭后,洗了澡。范瑞在看电视,安若素自故自地上网,她在MSN上起了个名字,叫等待勖存姿,一时间几乎大半在线的男人都来问她,谁是勖存姿。隔了会她又改了个名字,叫最近认识一个帅哥,结果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争着讨要看帅哥的照片。安若素盘着腿,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
范瑞看了她一眼,起来替她吹干了头发,催促着她早点回家睡觉。安若素一时得意过头,赖着说留宿留宿。
范瑞说,那也好,你睡客房,我去找宾馆。拿了外套便预备出门。
安若素撅着嘴收拾了东西,回家。范瑞送她到小区门口,给她拦了车,才病好的,早点休息,到家了就立即睡,这次大病,就是你睡眠太少。
范瑞曾经无意伤害过一个何清绵,他本来以为合则聚不合则分,互不干涉各自的自由是大家都明白的规则。而最后,他还是伤害了她,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不想再次辜负别人,特别是安若素这样天真而敏感的女子。这些话他告诉过简恩泽,他是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合适婚姻。童年的阴影始终让他没有踏出这一步的勇气,他常会在深夜和母亲通电话,他害怕让别人看穿一个内心脆弱不堪一击的他。安若素这些年对他的好,他也是都明白的,可他不能害人害己给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年轻时候,三年五年,便当一生一世。
人到中年,十年八年也就这样一晃而过。
何清绵喊君威洗手吃饭,君威应了一声没有动静,继续在沙发上发呆。清绵推了他去餐厅,端着饭碗,君威有一晌又开始发楞。何清绵有些奇怪,问他,他也不回答,然后闷头吃饭。
中午,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君威就开始反常起来,饭后不多久,他说临时有一些工作要做,不回来吃饭了。
何清绵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当初认识君威,是被他一天一束玫瑰所打动,这样整整坚持了1个月,直到何清绵答应和他约会。
他们是在一次展会上认识的,他是会展的策划总监,她是临时被拉来做一款电子产品的礼仪小姐。整整用日语和母语站着说了一天,收工的时候已经十分疲倦,北京的街头下起细雨,她和一个男子同时拦截到一辆计程车,司机停下后,为难的看着他们两个人。男子友好的伸出手,替她打开车门,绅士般的将手贴在车门顶上,女士优先,理应请您先上,但是现在是高峰时段,车难找,如果您不介意,我们拼车好么?先送您,然后我继续我的目的地。
累了一天之后,何清绵被这样一个男子逗笑了。随后发觉竟然要回同一个酒店。下车后,何清绵没有坚持付车资。告别的时候,他说明早8点,咖啡厅早餐时见。
一觉醒来,已经8点,何清绵想着要赶展会要迟到了,急急忙忙冲进浴室,洗梳完毕,拎起包就走。站台用的高跟鞋摩着脚跟,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容易赶到会场,换了服装,开始就位。
午休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吃盒饭,冷不丁旁边有个声音响起来,可人,失约可不礼貌啊。何清绵吓了一跳,刚喝到一半的汤全喷在那人的西装上。她抬头一看,居然是昨晚那个男子,这时她才想起似乎有那么一回事情。
他是做了邀请,可她也并没有答应啊。于是何清绵镇定的很,你的西服我帮您清洗。另外我也不叫可人。
那男子笑笑,你不是姓何么?何不就是可人么。
何清绵忍不住,一脸强装的严肃全线崩溃。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卡,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不能责怪别人唐突,反倒是自己弄脏了对方的外套。于是她大方的伸出手,两人浅浅一握,何清绵,日方代表。君威,人车合一。
何清绵哑然失笑,他竟然真的和一款车同名。就这样他们算正式认识了,交换了各自名片。
她在脚趾上涂上翠蔻,有些碎碎的银色碎片。脚生得过分玲珑,绷紧后,筋脉、骨架错落有致,散工的时候,换下高跟鞋,君威惊叹她的脚。
那天的话题后来就变成了古时女人最要神秘的,不是胸而是金莲。群摆长长的,绣花鞋里一层又一层的棉袜,耐心的层层剥开,是那样精致。
回到上海以后,君威发动了猛烈的攻势。她已经离开范瑞二年多了,面对君威,这个体贴兼风趣的男子,终于动心。
她没有主动去问君威的过去,他也没有问她的。成年人的理智,无论是否存在技巧和经验,不是故意,而是千帆过尽的觉醒,也不乏温情与可爱。
一个月后,简恩泽的婚礼。喜筵选在花园饭店的草坪,简恩泽穿着拽地的白色婚纱,有细密的同色绣花,缀满细小的珍珠,背后系了常常的蝴蝶飘带,没有盘起头发,长长的青丝散落在肩膀上,插了些粉色的小玫瑰。纵然新娘都是美丽的,简恩泽还多了一点,她的勇敢,奋不顾身。何清绵没有想到,新郎竟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高她整整一个头,皮肤有健康的粉红,笑起来有迷人的酒窝。
与新人合影的时候,何清绵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范瑞,几年不见,他一点都没有变。刹那间,何清绵的心被收紧,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曾想万分的渴望再见范瑞一面,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刻。好在摄影师一直在提醒她们笑一笑,再笑一笑。她抿了抿嘴,一个略有点尴尬的笑容。
君威递给伴娘一个大大的红包,安若素道谢后接过。这时范瑞也快步走过来,站在安若素身边,神态自若地和何清绵打招呼,就象一个很久不联系的老朋友。
四个人,在这样的场合下相逢,盛装下各自掩饰自己的心事,只有大卫不知就里笑的非常开心。
安若素从范瑞的眼神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欲言即止,她立即明白了。跟了范瑞那么久,他始终待她如君子有加,有很长一度她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GAY。他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一定是有故事的人。
君威望着简恩泽的眼神很复杂,恭喜。终于有了这一天,你有这样的归宿,我总算放心了。
欧阳宁罗适时的赶到,拖儿带小的全家出动,满脸的简单幸福。他抱小女儿去亲简恩泽的脸,他是真的为简恩泽高兴。只要简恩泽委屈,他无论何时何地会想尽一切办法赶到她身边去。简恩泽曾问过,你的妻不介意么,你这样我过意不去。简恩泽羡慕欧阳的生活方式,他是一个简单的人,不会考虑很多。他想的他便努力去实现,如果实在做不到,也绝对不会自怨自艾。一个浑身上下洋溢阳光和乐观的人。这样的人合适做一辈子的朋友,你会感染他的笑容。欧阳笑起来,当然不介意,她知道我们是好朋友,能为你做些什么,是我最乐意的事。
后来,简恩泽见过他的太太,是那种很明白事理的人。她说无论欧阳做什么,都有他的自由,在外面再贪玩,记得晚上回家就好。欧阳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即便现在已经做了父亲,仍然如此。
欧阳的出现,解了众人的围。一场婚礼,所有人物一同出场,各自的伤疤被利索地抖落,茧剥落,连同一些血肉。
放弃多少,才算贤淑。
保留多少,才算让步。
一段路,两个人,漫天漫野。
简恩泽给君威电话,我要结婚了,红包拿来。酸的,甜的,现在的,过去的。
他约她出来吃晚饭。你真的确定要嫁给那个老外么?
是啊,不然还怎样,都人老珠黄了。
别开玩笑,我是真的好好问你。
简恩泽十分确定,是,我真心嫁他。婚姻是一件认真的东西,两个人和时间赛跑,相依为命。大卫让我感到安全,这和肤色,国籍没有什么关系。
君威握住简恩泽的手,一字一句,有许多事情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只是我们不会时刻想起,在一些特定的时候特定的环境里,它始终在我心里。而今,你有自己的幸福,我希望你不要拿自己赌气,希望你真的快乐。
沉沉浮浮那么多年,简恩泽以为自己已经对诸事不动声色,而再见君威,那些沉没的青春往事,她心里最软弱的一部分还是被触动。
那天,他们还说到欧阳宁罗,君威刮了简恩泽一个鼻子,这一点,你必须要承认,欧阳没娶你,是他的运气。他这辈子做得最聪明的事情就是娶对了老婆。
呸,我难道不够好么。简恩泽心里是赞同的。她不合适欧阳,她最终会厌倦欧阳的不经人事和孩子气,她和他的心理年龄相距太大。而她是那种需要被人呵护的。
你父母现在还好么?君威问恩泽。
唉,恩泽叹了口气,吵了大半辈子,他们还是离婚了。父亲是个愚孝兼万事不管的男人,常年出差在外。和家族众人,住在一栋石库门房子里,母亲柔弱怕事,面对家中叔侄妯娌小姑的故意刁难,出了抹泪,就只能自己和自己生气。婆婆待她不好,什么东西都是小姑和其他妯娌挑剩下的才给她。当年嫁进来,各个媳妇都有金表,貂皮大衣,就她没有。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明媒正娶过来的,就不知道什么地方让婆婆看不顺眼挑骨头。一个如此,各个就当她好欺侮,怀着安若素八、九个月,还要操持家中十多人的张嘴要食。就连小姑,嫁出去了,还时不时的回来差使她。
偏偏简恩泽生得傲骨,不肯受委屈,不服气,自懂事开始处处站出来给维护母亲。每年拿压岁钱,别的孙女10元,她永远只有2块钱。远方亲戚送来得礼物,所有人都挑剩了,才是她和母亲的。偶尔招待亲戚,叫上她和母亲一起吃饭,她夹门前的菜,常常的被别人用筷子抢去。父亲回来,总有人恶人先告状,为此从小挨了父亲不少打骂。她发誓要出人头地,叫这些人以后不敢小看她。于是她发愤读书,考入重点中学,住校,自己勤工俭学。一路读上去,出来做事,条理清楚,雷厉风行。母亲那时常常到学校来看她,送些钱物,她都替母亲存着。
后来买了房子,父母搬出了大宅子,但是积怨太久,很多事情都无法挽回。
简恩泽不劝分也不劝合,各人自有自人的命运,勉强不得。
君威,你爱你的太太么?
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明白她那种可以做太太的。你,我们势均力敌,我把握不住你,我害怕。清绵也是那种挺有想法和主见的人,只是她想归想,行动还是犹豫不决,最后也只是想想,唠叨几句就过去了。而你,不是。也许是你的成长经历,让你太清醒,男人都怕通透的女人,她时刻可以看穿他们。好在大卫是个外国人,文化不同,也许胆子也比较大。
无论怎样,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切落定尘埃。
大道至简,恩泽天下。
欧阳宁罗路过简恩泽的公司,喊了她下楼午餐。两人选了家粤菜馆子,欧阳顺手刮了下她鼻子,知道你喜欢喝汤的。
坐定,点了菜和例汤,欧阳宁罗招呼小姐开瓶世好啤酒,简恩泽握着冰镇过的酒瓶子,一下子留下5个指印,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欧阳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总是知道的。易拉式的瓶盖,曲线浮雕花的瓶壁,他每次都不会弄错,给简恩泽要一瓶清淡的啤酒。喝茶或者喝酒,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这是简恩泽的风格,餐时拒绝饮料。
席间,欧阳轻描淡写的说,上个星期,我和人打假,被请进了警署。
简恩泽吓了一跳,夹了块鱼肉,顿时掉进了餐盘。为了什么啊?
欧阳笑的很开心,没什么大事啊,出租车司机拒载,我太太说要投诉他,他就预备挥拳头,于是就干上了。我顶了他数下,我太太敲了他脑袋上好几个疙瘩。结果三人都被请去局里喝茶,经过对质,警察也认为大事化小,小事化零,责令我们口头道歉,就结束了。
简恩泽听到一半,还十分紧张,最后居然笑锝差点合不拢嘴。太有意思了。血气方刚的青年们。
欧阳说,是啊,我也没想到我第一次踏进警署,居然是打架,居然还是为了老婆和人公然打架。
简恩泽看着他,眉飞色舞,一场饭吃得十分开心。
欧阳宁罗送恩泽回公司,路上,拍拍她的头,笑起来没有阴影。他替简恩泽拉了拉肩上的衣服,遮住若隐若现的肩带。这样一个细小体贴的动作,却让简恩泽一个下午都填满了往事。
心里头的东西,不再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一碗热汤的关怀。
那。么。疼。
生活中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心境只会每况愈下。
车窗上的脸,倏的,已非当日少年。
这是最惆怅的。
连同遗失少年梦。
简的婚礼后一个月。一日晚餐,何清绵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问君威,他和恩泽是什么关系。当头一呵,君威十分惊讶,兄弟如手足。反口问,伴娘身边那个男子,是你的旧识?
这顿饭吃到一半,两人都没了胃口。默不作声,收拾了碗筷,两人相背而眠,一夜无语。
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吃饭,睡觉,上下班,两人各归各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实在需要交流,何清绵就留张条贴在冰箱上。
最后还是君威打破了僵局,别闹了,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我觉得我们既然选择了对方,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如果你想知道过去,我们就好好谈谈,如果你不想知道,就别自寻烦恼。
这七天里,何清绵自己也在作反思,这和诚实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故事,何必再去伤口上洒盐呢,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握在手里,未来的正在计划。他最后选择了她,她最后嫁给她,里面维系着执子之手的责任。
何清绵外出聚会。才入座,席中便有人说,当年何清绵,穿一袭白色蕾丝的衣裙,人群中散射出光彩,那样的不同。而此刻,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一条膝上短裙,便什么装饰也没有,如此返朴归真么?
莞尔。
席间另有人答,曾经白衣飘飘的年代。
听在心中,委生凉意,莫非是真的老去了。肤色黯淡,常年上眼皮浮肿,下眼皮发黑,腰围的尺码一年超过一年。
转眼间,阿修罗的功力全失,湮没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
是真的,身上的光没了去,褪去的是锐气还是朝气还是激情?
年岁和容颜在流失,底蕴却没有足够的补充进来。
失落便是这样产生的。
回头看。
那个明眸皓齿,云鬓精致的女子,在风里挥挥手,慢慢淡下去,渐渐变成透明,目光穿过身体看到的是时光,然后消失。
为人妻,为人母,同桌扎着蝴蝶结的你,在那班人永远的记忆里。尔后,他们为人夫,为人父。
另一个方向,渐渐亮起来一个光鲜的阿修罗,已和你无关。
青春少年是样样的红,转眼,已经千山鸟飞绝。
这般去远了。
经过这一场波折,对他们的婚姻进行了一场考验。何清绵也真的放下了许多莫名的浮躁,轻松很多。在小区里遇见范瑞,也高高兴兴的打招呼,就这样没来由的,她不再想念他。恩怨都已了,她和君威的生活,才是她的一辈子。
她本来对简恩泽一直有潜在的敌意,现在居然也烟消云散了,和君威一起关心恩泽,默默祝她幸福,她幸福,她也幸福。
有些旧事慢慢浮上来,在这样一个盛夏的午后。
咖啡店里寥寥数人,简恩泽和客户讨论完最后一次的合约细节,不想回公司,叫过服务生,要了壶英式菊花茶,沉静在kate
St.John的音乐里。
她清晰地想起君威,那些细节一幕幕重新演过。少年时,持骄不懂事,以为一切要尽善的张扬才是本色。她与君威,曾经那样激烈的爱过也吵过。
她去游埠,怕她寂寞,君威陪了14个小时的或者坐过去,不及休息,接过回程的站票,匆匆折返。
她犹豫是否要报学费昂贵的进修班,君威来看她时,偷偷在枕下塞了学费给她。
她看中华而不实的裙子,君威当着店员的面,批评她浪费不懂理财,却在第二天下午,托保安转交她那件她热爱的裙子,附纸,要她下次一定要学会管理收入。
她烫伤了腿,君威二话不说从父亲的生日宴上赶过来,连夜带她去挂急症,打消炎针,而后天天骑车带她去医院换药。
她生气,他会发消息给她,请她去走廊。她如约去,没有人,窗台上有道歉的玫瑰。
她饿,他风雨无阻给她送消夜。
甚至她半夜睡不着,无理取闹,给君威挂电话,君威也会温柔的哄她。
这些都是甜蜜的。现在想想,居然数不过的好。简恩泽情不自禁微笑着。一个人微笑。
当然,不止这些。
某次聚会,欧阳宁罗对她百般示好,简恩泽也不拒绝,君威看在眼里,一边不作声。她负责炸鸡腿,连皮带血丝,肌腱透明,显然未熟。却是那次聚会,君威唯一吃下的食物,一个半生的鸡腿。只因为是她下厨做的。
第二天,君威不告而别,留下条,要她自己反省。
直到毕业,欧阳宁罗始终没有离开恩泽的身边。也从来不对恩泽表白,一切视为自然。简恩泽快乐,他就快乐。
为了欧阳的不离不弃,简恩泽和君威反反复复吵了数次,终还始终在一起。
17岁那年的简恩泽和君威,如同二只刺猬,渴望拥抱,却彼此伤害自己。谁都不愿意放弃,少时彼此宽容,少时唇齿相争。最后为一些小事,如吃肯德鸡还是麦当劳,坐公车还是打的士都可以成为一根导火线,变成甩手相背而去。
不在一个时间点上。
一个转身,拔去了尖刺,被刺的浑身是伤。
另一个回头,剃去刺,依然被伤。
两个人一起经历着成长,青春是残酷的,最终老燕分飞。或许认识的太早,抑或相处的太久。
此时的简恩泽已经物尽人非。
初时是王子公主,各自以自己为中心,以为万事都该顺着自己。稍有不欢,风波起。
彼时,痛定思痛,一切言听计从,变得依赖,失去自我。温柔燕婉依然挽不回变心的人。
十年过去,此时的简恩泽到底化蝶。磨去棱角,宠辱不惊,处变之能,不愠不火,不卑不亢,握着自己独立的人格。
三人的命运却从此错节。时间教会他们各自珍惜,时间也带去他们所有爱恨。
时间的灰烬是落定的尘埃。曾经风雨立中宵,曾经恩情绝。
尘归尘,土归土。
闭上眼睛,简恩泽微笑着流下眼泪。这是他们的代价。
感激。已经遇见过你们。
影像开始彼此交织,属于青春的,简恩泽渐渐不想分辨清到底是爱,是友谊,还是梦。
流年。经不起等待。
下一个春天的时候,大卫在中国的任期满了,即将回国。简恩泽离开前,和安若素聊了很久。安,这么多年看你们分分合合,我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有时候看你实在太委屈,我忍不住要劝你,但到底还是压抑着,感情的事情没有对错之分,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所以旁人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可是这一次,却是一定要敲敲你的脑袋,你们到底想怎么下去,或者你是怎么想的,不要告诉我,过一天是一天。
安若素咬了咬牙,憋不住,红了眼睛,被人贴己,眼泪终于决提。
有些事情她是真的不知道,或者是不想知道。
简恩泽替她抹眼泪,安,无论怎样,给自己一个期限,预备再期待多久,或者抽身而退。不要这样无畏下去了。至少要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不要勉强和委屈自己。
恩泽,这些道理都明白,很多时候都无可忍受,因为他似乎从没认真当回事。
范瑞实在太固执。她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各归各的生活,偶尔有甜蜜,如果将来真的能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可以怎样应对。
她去办了新的信用卡,促销活动最后一天,问范瑞要不要一起办,银行每办一个送只SWTACH手表,推荐一个用户办卡再送一只。范瑞边摇头边笑她到底是为刷卡还是要手表才去办。安若素也不多说,自己去办了卡。不到2周时间,范瑞突然说,那张卡蛮好的,兴冲冲的跑到银行又去办了一张。安有次说,他这一耽搁就输掉了3只SWTACH。
又譬如,安若素去学车,范瑞说同去,可迟迟不肯办理手续,直到驾照考试改了规则,才急了去敢末班车,结果还没排上。
此类的情况实在太多,无论安若素同他说什么,建议什么,范瑞不是拒绝就是保持沉默,把她当成家里的某件活动家具,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直到安若素对他,对他们的是否会拥有的将来彻底失去信心。
年前,得了笔奖励,范瑞蠢蠢欲动预备换新手机,安若素说了几次那个品牌的机子不好,尤其是菜单和主板。范瑞硬是不听,买了回来,用了不到一个月,时不时的自动关机,后悔莫及。安若素难得数落他一次,范瑞就显得极不耐烦,我乐意,你管的着么。
若素一脸委屈,虽然都是些细枝末节,但显然不是愉快的。范瑞不在乎一切,包括她,但是他还是承认芸芸众生中还是对安若素偏爱了一点。简恩泽早已明白这点,她无从去安慰,只是倘若安若素自己不回头,谁都是无能为力的。
范瑞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改嫁,父亲续弦,他长期和老人住在外地,老人过世后自己长期的独居,导致现在的生活态度。有些事情只要眼前快乐,就不去在意什么形式,他害怕重蹈覆辙。简恩泽曾偷偷查了安若素的手机中他的电话,给他打过去。两人说了很久,他们有类似的成长背景,恩泽说,范瑞,你爱她么?范瑞摇头,请你不要逼我。我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辜负她,所以我什么都无法回答,也不能答应她什么。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时间的彼岸谁也不知道对岸是什么。但是我目前还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的平衡,这一点,我很清楚。
两个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
这是他们的秘密,两个人都未对安若素提起过这通电话。也正因为这样,简恩泽对安若素更包容,她担心这样执着的她总有一天会真的失望。
再见,安若素。
好好保重。我们各自保重。
简恩泽在机场用力和安若素挥手,即将奔赴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家,一个童话的故乡。大卫已经替她推了行李车入闸,再见小美人鱼,认识你,我很高兴。
恩泽走了,安若素显得很失落,恍恍然没什么精神。简恩泽嫁的时候,对她说过,她喜欢那些自然性的人,喜欢一些自由自在的生活,然后大卫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出现。她现在的目标是要生个绝世漂亮的混血宝宝。
喜欢女孩还是男孩?恩泽说,生个女孩就是标准的洋娃娃,多可爱。生个男孩,以后就有2个男人爱我了,多幸福。两个女子笑着扭做一团,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她已婚,一切美满。她待嫁,灼灼其华。
曾经,皮肤吹弹欲破,面容姣好,穿着水果色的衣服,一笑花肢乱颤。
那些浮世的莲花,最后在夜色中化成盛世的烟花,如痴如荼,绚烂极致,轻烟过后,天空中映出淡淡的划痕。
很多年后,桃花盛开,她们转过身的那刻,天上飘落一阵雨。
又过去一年。
和平常的午后没有什么区别。
睡到自然醒,离开旅馆。在镇上的小超市买了4升装的农夫山泉,买了一个柠檬香味的清香剂,吃了早中饭。
安若素随手拍了一些照片。避开拥挤了人群,房屋的脊梁,或者路灯,或者某棵大树的影子。还在一个玻璃店门口,对着窄长的绿玻璃,给自己拍了一张模棱两可的照片,带着墨镜,镜头遮去了大半张脸。
不停的有三轮车夫来问她要不要去老街。都被她一笑否定了。
这个小镇,如今是旅游的热门地。曾追随着范瑞,她不记得都来过了几次。
她来,便安静地住在小旅馆里,隐名埋姓一般,只在正午时分,出去吃2笼烧卖,买4升水回来。斜斜的趴在床上,太阳晒着被褥,然后对着电脑看书,或者在窗口眺望楼下的农田。
风光独好,有一只母鸡在悠闲的散步。不远处的草棚,有一群摇摆的白鸭子,不多时将成为那个品牌远近闻名的酱鸭,出口到各地。
这是范瑞的出生地。长安镇西栅寺庙的石碑上,还刻着他的名字,风吹雨打,渐渐透出时间的痕迹。
这一年,范瑞不惑。
安若素预备住一周。旅馆的人,看着她隐约面熟,一时想不起,也不好意思张口问,笑笑,由她取了钥匙径自上楼。
每一年来,范瑞便安排她住这家旅馆,三五天,嘱咐她吃好,睡好,自生自灭。
她自上海出发,换了三趟车,在春雨泥泞里到达。雨水打湿了她粉红色的球鞋,这一次,没有人会抱着她走过。
临走之前,她还是去看了范瑞的母亲。
她在那里织着一件毛衣,安若素喊了她一声,阿姨,我顺路过来看看你。
老太太支起眼睛,停下了手里的活,又是端茶,又张罗着找点心给她。
随后拉着她的手,问她为何 长久不来,问她和范瑞几时成婚。安若素有点尴尬,不知怎么做答。老太太不等她回答,又说,是不是你不想成家。你和范瑞到底是真的么?如果你对他不是真心,那也不必委屈我儿子,如果你们感情笃厚,他既然不开口求婚,你也可以逼他表白。
我想要抱孙子。
老太太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安若素心里苦笑了一声,先是不去考虑她和范瑞之间这样奇怪不明的关系,而对于老太太,是安若素,还是其他女子,或者都不重要。关键是她需要一个儿媳,听话的,能对范瑞好的,最重要的是需要生个孙子。安若素或许只是她最容易握住的一根稻草。
其实,范瑞很在乎你的,你喝不惯这里的水,半夜里,他特意骑了车,到市区的便利店给你买矿泉水。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安若素到后的第二天,范瑞便给她送来水。她原本不知,是他这样顶着寒风,特意去为她买的。
眼神一眷恋,便被老太太接住。
你们俩个啊。
他曾对我说,如果他哪天带女孩子回来,就是他要娶的人。
老太太还同她讲了件旧事情。范瑞第一次带她来的那次,小眉曾特意来看他,他客客气气的,最后下了大雨,她嘱咐他送小眉回去,他坚持不肯。小眉最后哭着说,范瑞哥哥,只当她是妹妹。
小眉,是他童年的玩伴,多年来,一直暗恋着他。
七七八八说了一个下午,看得出老太太是真心喜欢安若素。
她执意要送安若素去车站,揣着她的手,陪到车上,说,别放弃范瑞,他从未对其他女子,有对你这般好。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驶,溅起一片片水花,雨刷来回摆动,抹干净了,又再次模糊,反反复复。安若素看着这些机械的运动,一路发呆。
这样无止境的日子,她周而复始的厌倦,然后麻木,然后回到圆圈的起点,再开始新一轮的循环。范瑞只说了一句,来去是你的自由。
自由,范瑞给了她无限的自由,就象分岔路,东西或者南北,只要她自己愿意。
你有见过,我对其他女子,有对她这般好么?老太太问及两人的关系,范瑞的原话。即便是对母亲,他都还是要别人猜。
给我一些时间。一切还未有基础。不能辜负她。要让她生活富足。
一辈子,够不够长?
长安镇的七天,慵懒安稳的日子结束后。安若素就开始办着支教的手续。已经写了辞呈,就等一道一道的批准。准不准,其实又能怎样?安若素心意已定。
了结。面上的是对工作,何尝又不是对她自己。
安若素和老板请辞,老板问原因,她说想休息一年,花半年去看看这个世界,花半年去做点举手之劳的事情。谈话的结果,任何人都感到意外,老板居然主动许诺让她停薪留职一年。她看见老板别转头去,眼神遥远,若有所思,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不管怎样,这样的结果对她却是一件喜事。
空下来,买了些书,专业书,工具书,经常翻翻,整理行李,整理旧唱片,和母亲开开玩笑。
她说,等她下次回来,就要养只猫,从小训练它,学会在抽水马桶上如厕,每天要带它出去转转,时间长了,就可以象狗一样的遛出去散步。
她说,以后还有买个帐篷在家里,支在床上,床单被褥都可以不要了,缝个睡袋,可以在家里宿营。
她说,有时间,要教她母亲弹钢琴。
这年底,安若素申请了支教,去了青海湖教那些孩子除体育外的一切小学教本。
没有和范瑞说及,准备工作做得滴水不漏风声。时至此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应该给自己一些交代了。许多事。
写了一封长长的电邮,设定三天后定时发送。她不去想象范瑞收到时候的表情,第一,他是不会追来的;第二,木已成舟;第三,这一别,象是一个激活按钮,告别或者携手。绝决总比犹豫好。
支教的工作比安想的有趣,她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村子里的人,总是悄悄地会给她打满清水,每个星期都能有村民给她送来新鲜的鸡蛋。学生们有些调皮,都很懂事,就是卫生差了点,却比大都市孩子多了一种壮实和自豪感,而不是骄傲。
她很庆幸这次的选择,人的一生,经历过很多以后才能更宽容。
不定期的,他们有信件的往来。一切未变,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偶尔范瑞也会说,现在没有人每个星期去骚扰他,居然有点想念安若素。
安在信中回复,等支教期满,要去欧洲吹吹地中海的暖风,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九个月以后,范瑞说,玩够了么,回来吧。
电话是安若素的父亲接的,三个星期前,瑞士少女峰出了索道事故,安若素在遇难名单中。
浴室里,始终保留一瓶高田贤三的清泉。这是范瑞纪念安若素的方式。
他还记得她喜欢马蹄莲,自此每个周末他会买一把插在他们曾一同去选来的落地玻璃缸里。
风雨无阻。
尾声:
十年后,简恩泽回国探亲,随行的还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Angela,圆脸,笑起来一侧脸颊上有酒窝,和所有欧洲的女孩一样,眼神里有自信和独立。
范瑞接到简恩泽的电话,他们坐在街角的星巴克喝苏门答腊。十年以后,范瑞已婚育有一子,头发微谢,小肚微突。
Angela一边喝热巧克力一边好奇打量着范瑞。范瑞捏捏她的脸,问她几岁了,她甩一甩头发,11岁。Angela笑,她说范,我爱你这样的。范瑞也笑起来,那你做我的干女儿好么?Angela听不明白这句中文,求助地望着简恩泽。简抚了抚她的头发,你会有两个Daddy。
有些话题,即便已隔十年,仍然逃避不了的被提起。一阵沉默过后,范瑞终于问出那句安若素。他从兜里掏出一瓶的高田贤三,十年间它的设计被更换过多次,他始终随身携带,从来没有改变这一习惯。
一切已晚,他们认识安若素,前前后后20年。简恩泽还是下了决心,她用沪语告诉范瑞,安若素并没有死于索道事故,她死于难产,她用生命交换了Angela。可是这一切已经和范瑞的生活无关了。Angela入了丹麦籍,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你可以做她的干爹,但你绝不可以认回她。Angela是安若素的女儿。她带她一起回来,是想告诉他,没有人忘记安若素,那样一个安之若素的女子。
谁也没有忘记安若素,但她毕竟在30岁那年永远的熄灭了。
十年后,欧阳宁罗忙着离婚。
十年后,何清绵与君威离婚,再嫁。感情的事情,即使天长地久,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谁知道将来,谁又知道下一个十年。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现在,所有的人都爱着Angela。
十年后,尘满面,鬓如霜。
2004.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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